九思_挖坑不填小能手

【易学习/李达康】寎月

　　三月为寎，寎者炳也，阳气更生，物皆炳然，昭昭光明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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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空降一个县长过来的文件，易学习和王大路凑在一起看过，王大路认识李达康，说是大学里有交集，别的就不肯多谈了。可是李达康的赫赫有名，用不着别人说，易学习也早有耳闻。当年的京州市委书记现在的常务副省长赵立春是李达康的老领导，李达康人所共知是赵立春最喜欢的秘书。易学习心里还纳闷呢，摆明是上面有人撑腰，下来基层也是刷政绩的，全汉东哪里不好去，到金山县这贫困山区来。

　　这疑惑持续到李达康上任之后。县里几个领导班子去迎接，待车开到政府大楼，从车里迈出一个瘦高挑的年轻人。会面的时候，双方都没多热情。空降的二把手未必人人都能看顺眼，打上赵副省长烙印的派系中人，也令人侧目。李达康本人也没什么笑模样，皱着眉，像是心头压着什么事儿。身板却挺拔，眼睛里有光。

　　安顿好没几天，李达康就跑到金山下辖的几个乡镇去调研。金山山区居多，路不好走，政府里也就只有一辆破吉普，李达康骑着辆自行车，也不带人，自己到处看，跑了几个月，才算是把金山了解个遍。

　　易学习倒是挺欣赏李达康的实干精神，也算是明白了，这位大秘出身的县长，并非是靠媚上附权所得。

　　李达康一回来，开常委会的时候就提出要修路。理所当然地遭到反对。没人安于守着一座愁城废墟，金山的满目疮痍人人看在眼里，却没有一个人敢说“我能改变这里”。

　　赵立春来调研视察的时候，李达康自作主张带他去看了最贫困的那家人。易学习和王大路陪同。

　　易学习想：“这是个好机会。”也许他们心里都有这念想，那曾宣誓“敢叫日月换新天”的热血年少，埋在磨损磨灭的时间和现实里，覆上尘土与朽枯的棺木，至今仍未死去。

　　副省长发话，已然算是给修路的事定下里基调。

　　那之后李达康的霸道作风便显露无疑。他永远都奔忙在岩台山区里每一条尘土飞扬的道路上，他像是不会疲惫，不会痛苦，而且以为所有人都能和他一样。易学习和王大路都劝过李达康，但要能听劝，那就不是李达康了。

　　易学习脾气硬，和李达康没少吵起来，王大路就在他们俩中间调和规劝。

　　可还是没有钱，财政空空如也。王大路的欲言又止被易学习看在眼里，他知道王大路想说什么，却暗暗阻止了他。

　　事情总会慢慢好起来——这是三个年轻人盲目而自信的乐观。直到那个60多岁的老支书倒在地上。

　　李达康已经在岩台连开了三天的动员会，易学习和王大路都感觉到了恐惧。李达康敢把自己骨血榨成油，别人却都不是他。他们赶过去想把李达康劝回来，劝不动绑也得绑回来，却已经晚了。易学习看见李达康，惶然又无措的目光。那目光穿过围上去救人的村民，穿过老支书额头磕在石头上流下的那摊血，钉死在那里。

　　易学习无论是当时还是往后，从没问过李达康在想些什么。那仿佛不再是熟悉的李达康，全然是一个陌生的灵魂。

　　老支书下葬，易学习和李达康留在那里处理后续。

　　半夜山风浩浩，易学习悚然醒来，发现同屋的李达康不在，他披衣起来去寻，已猜到李达康在哪。

　　远远一道孤影，在夜里模糊不清。面前是老书记的墓，背后是黑暗天幕下巍巍群山的注视。他站在那里一夜，将自己化作静默的碑。

　　易学习看着他，而他也终于转过头看到了易学习。依旧是皱着眉毛，淡而不耐烦的神情，他似乎扯了扯嘴角，却又分明执拗地咬紧了牙。瘦而直的身形，化在微薄的晨光中。

　　只是一夜，易学习亲眼目睹，有什么温暖的、鲜活的东西在这个年轻的、意气风发的人身上，风化为灰，而更为坚固的、炽热的东西，勃勃而生。

　　易学习说不清那一刻生出过怎样的感慨和复杂心绪，可那却促使他做出了决定。

　　王大路离职的时候，易学习和李达康去送。易学习调职临县的时候，却只有王大路践行。

　　王大路似有内疚，又要替李达康解释，易学习却又阻止了他。关于李达康，易学习已经阻止过王大路两次。

　　第一次，他希望李达康羽毛无染，只是如今还是不得不由李达康求到他老领导头上，去换得为金山改天换地的资金。第二次，他明白李达康所负重责，比起那些挣扎在困厄穷苦中的人民，为同事送行，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大事。

　　李达康曾唤醒过一个更加无畏的易学习，而他衷心希望，李达康不会变，哪怕他孤僻、暴躁、桀骜、自惜。

　　易学习没有刻意关注过李达康，但也永远少不了听到和他相关的讯息。骂名美名各半，但无人能膺其锋芒。他在汉东的烁烁光辉，足以将所有人比成阴影。

　　很多年后，金山县中分道扬镳的三人再次聚首，易学习很想告诉李达康：“你没变，那真是太好了。”一切出自他肺腑和私人交情的话语，却到底没有说出口。

　　因为，他见如今的李达康，依旧如见光明。

　　END